小时候,一年中最盼望的两件事,就是过年和父亲扒河归来。
扒河,也叫上河工。大约90年代之前的农村,每到冬闲时节,每家须抽出一位劳动力去河工,为今后的农业生产做好水利准备,每年都会疏浚一次河道,根据需要,有的还要平地新扒一条河。河道上,人们干劲十足,喊着口号,一锹一锹,车推人担,扒出了一条条人工河。
小时候不懂为何年年要扒河,只知道父亲扒河回来,能带回大白馒头和肉吃。那种喜悦,就像盼望着过年一样,掐着指头倒计时,父亲扒河快回来喽!
当时扒河条件艰苦,天气冷,吃住在河道临时搭建的大棚,红旗飘飘,像一个个战地碉堡。但是乡亲们还是积极响应,首先是能多挣公分,年底多分粮食,其次是管吃管喝,一顿一人两个大白馒头,偶尔还能吃上一顿猪肉。有的乡亲吃不完,或舍不得吃,把白馒头和肉攒起来,扒河回来带给家里的孩子解馋。这在当时农村,只有过年才能吃到的美味。
那年冬天,又到扒河时节,父亲因为身体原因,不能去河工。我们家除了大姐没上学,是家里的一个劳动力,两个哥哥和二姐都是学生,我最小还没到上学年龄。父母商量要去买两包丽华香烟给队长请假,大姐却自告奋勇要替父亲去扒河。姐说我们家成分不好,队长一直对我们家都不待见,白搭两包烟,也不会准假的。父母不放心女孩子在外吃苦受冻,当时只要是家有父兄的家庭,谁也不愿让一个女孩子去河工。
但是姐执意要去,那劲头,好比花木兰替父从军,说女孩也是劳动力,同村的就有两个女孩,也是家里没有劳动力被派往河工的。最后父母只好带着不舍和担心让姐去了河工。姐走时带了一包山芋干煎饼,用麦乳精瓶子装了一瓶盐豆,随着村里河工队出发了。姐几个人被照顾坐上拉农具和锅碗瓢盆的拖拉机,上面插着迎风飘扬的红旗。
从姐一走母亲和我就开始数日子倒计时了,姐还有多少天就要起工喽!只是母亲是满眼的忧伤,而我是满心的欢喜。
河工期间,队长和会计间断来家带粮食和菜,母亲去打听姐姐的状况,顺便捎去换洗的衣服。会计对母亲说姐很能干,就是吃饭不多,放着大白馒头不吃,天天啃自己带来的山芋煎饼。母亲听了叹着气说:“唉!这丫头就是想给弟妹多省几个白馒头吃的。”
那天早晨阳光特别明媚,喜鹊枝头喳喳直叫,传来喜讯,队里扒河要回来啦!村里的孩子们高兴地奔走相告,连鸡鸭猫狗都跟着孩子们的屁股后欢腾起来。
许多孩子和大人早早去村头翘首以盼,好像在迎凯旋的部队,那天母亲和我一样的高兴,眼里不再有忧伤,姐又坐着河工队插着红旗的拖拉机回来了!
离很远我就看到姐姐的身影,因为她围着和红旗一样火红的围巾,我向姐姐招手呼喊,村里的大娘、婶子都夸我眼最尖。
姐和同村的工友从拖拉机车厢跳下来,村里的孩子们都蜂拥过去,欢呼着。姐脸黑了,也瘦了一圈。她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军绿色的帆布包,她把包塞给我说:“给!小馋猫!知道你不是来迎姐的,而是迎包里好吃的!”我向姐撒娇说:“姐!我天天在想你呢!不信你问问咱娘!”
母亲指着我的额头说:“我证明你想姐了,更想大白馒头和肉了!”“想了!真想了!我们也都给证明!哈哈哈!”在场的婶子、大娘都一起哄笑起来。
中午的小村子,又见炊烟升起,到处弥漫着猪肉炖萝卜和大白馒头馏过的香味,那只有过年才有的味道。
我们家也一样,只是多了一种味道,那是母亲熬艾叶给姐泡满是冻疮的双脚飘来的艾叶的味道……
时光如过眼云烟,小时候不谙世事,只知道那日馒头和肉的味道特别香,现在回忆起来心里却多了一种酸酸的味道!
作者:吕翠臣
本文章来源于邳州银杏甲天下@明天以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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